我死时,愿你捂住我的眼睛。

【露中】我唾弃你的坟墓 05

05

王耀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开北京的样子,在一个冬天的早晨,他步行去铁道旁边。当时的北京上空飘着一层混着煤烟的脏雾,好像一口粘痰;他穿了一件油腻腻的棉袄,头上带了一顶旧毡帽。他在那里从早上九点等到下午六点,终于等来了那辆红白相间的火车。开的一点儿都不快,他灵敏的扒上那辆火车,头上的毡帽被风卷起掉到轨道上。王耀就扒在两节车厢的中间,爬上了其中的一节车厢的顶部。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欢悦,即使他只能小心的往前挪动,天空就像压在他的背上,压的他透不过气。然后他一扭身子,把让自己的上半身可以凑到车窗那里。然后一只手敲了敲玻璃。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朝车窗里挥了挥——这时候他才看见一个深眼窝大鼻子的小毛子坐在车厢里,毛子看见他不禁张大了嘴巴——那就是伊万·布拉金斯基
在火车进入隧道前,王耀的脸几乎贴在车窗玻璃上,风把他的头发吹的全炸了起来。王耀就像是一条被剪了尾巴的猫,被风刺的面目狰狞又想给车厢里的毛子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,他张口大喊道:“帮——帮——忙——朋——友——”见毛子没有反应,他又拿俄/语大喊道:“达——瓦——里——西——”
多年之后的一个秋天,在奥/地/利的弗/拉/贝/格/州的小村庄里,天蓝的像染过一样,薄暮十分,伊万·布拉金斯基有一个穿着蹩脚西装的人从小路上走来,走的飞快。踢土扬尘的样子多么眼熟啊——伊万·布拉金斯基追上去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搡了一把,欢呼道:“是他妈的你!是他妈的你!”——这就是王耀。他把王耀抱起来轮了个圈儿,迎着风欢呼大笑。
伊万·布拉金斯基王耀抱起来的时候,感觉自己仿佛要头朝下坠入蓝天,两边纷纷的落叶好像天国金色的大门。
这件事儿直到他回到莫/斯/科后突然不经意的想起来,然后他就给八千公里外的王耀打个电话。那时候王耀已经去酒/泉工作了。上一次他见到王耀是在电视上,王耀身着黑色西装,正襟危坐的接受记者的采访。他一边看电视一边给王耀打电话,然后又挂掉,然后再打,再挂掉。最后他给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,拿起床边的运动步枪朝窗外射了三发子弹。然后安静的回去睡觉了。
王耀在自己饥饿时代做出的一项壮举,就是考上了大学。与其他同时代的人不同,王耀当时每天饿的神采奕奕,失眠又有着奇异的充沛精力。他那时已经二十岁,既没有去插队也没有去当兵。仍是吃着粮票又吃着书,没有技术所以不能当工人,不能当工人就没有工资,没有工资就是没有劳动力,没有劳动力就是坏蛋,是败类,是猪猡。居委会派人天天敲他们家的门,喊:“王太太,你们家大儿子该插队了!”王耀一听这话,扛着一箱书就跳窗而逃。练就了一身扒墙功夫,一只手摸着墙头就能把自己翻上去。他坐在别人家屋顶上看书做题睡觉,做题睡觉看书——当第二年他弟弟挥舞着他的录取通知书跑回家的时候,王耀正在收拾自己下乡插队要带的东西,其实也没啥好带的。王太太准备把儿子的几十斤废纸旧书卖破烂,王耀就在帮母亲捆书。这时候王嘉龙冲进来大喊:“哥!哥!你出息了!”
从此王耀成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,但是多年后人们在去评价他又称他为公共知识分子。这个名号先褒后贬,但是等到他成为一个贬义词的时候,王耀已经听不见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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